土炕情缘

□宋增战

2024年05月24日 字数:1440
  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梁衡说:“不懂得土炕就不懂得中国的农村和农民,至少不懂得中国北方的农村和村民。而没有亲身睡过几年土炕的人,很难感受到这块黄土地和农民心头细微的振动。”
  我在黄土高坡土窑洞里的土炕上出生,在土炕上成长,在土炕上度过新婚的蜜月。小时候不懂得土炕的好,常常想离开土炕 。长大后走过千山万水,睡过各式各样的床,但还是爱睡家乡的土炕,陕北窑洞的土炕冬暖夏凉,觉得还是家乡的土炕好,一辈子走不出黄土地。总觉得,睡在家乡那充满温情的土炕上,才能与天地融为一体,才让人过得舒心、踏实和幸福!
  家乡的土炕,多用石头靠窑洞内壁而建,一般长4米上下,宽1.8米左右,高0.7米多,呈长方体。炕上面铺上席子,炕下面有炕洞子,一面连着烟囱,一边连接灶台,利用炕头边盘的灶台,可以烧火取暖,也可以烧水做饭。
  土炕上留下了我们的许多记忆。我们小时候,社会普遍贫穷,少铺没盖,兄弟几个往往合盖一床破棉被。父母为了一家人的生活,每天起得最早,睡得最迟。一到夜里,疯跑了一天的我们,吃完晚饭,早已累得倒头就睡了。可整日劳作的父母,依然为我们忙碌着。如豆的油灯下,满头华发的母亲,总是盘腿坐在炕头上,眯着眼,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补着破烂的衣服和鞋袜,有时给我们捉衣服上的虱子。而一脸沧桑的父亲,则圪蹴在炕头,一声不吭地捻着羊毛线,或挑织毛袜子,为我们过冬早做准备。父母二老为儿女们操劳的专注神情,至今定格在我的脑海中。
  俗话说: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”人生中对土炕的那种爱恋刻骨铭心。2019年儿子在渭南参加了工作,买了房,给我们老两口买了床,睡在木床上,老是觉得不得劲。平时我俩遇到问题常常是她说东我打西,她说打鸡我偏打狗。但儿子与我们商量是否做个炕,我们老两口的意见出奇地一致,于是在卧室盘了一个炕。睡在炕上好像回到了从前,幸福指数直线上升。
  以前到陕北米脂、绥德等地出差办事,住宿常常是窑洞宾馆,睡土炕是首选。接待外地来吴堡的三朋四友,住宿就在吴堡的窑洞宾馆——同源堂。在同源堂住,那条件好得没的说,最喜明月夜,满屋清辉,窗外彩云追月,满天星斗,灯火阑珊,流光溢彩,窗内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屋里的一切:一盘炕上铺着蓝色的毛毯,毛毯上铺着两块印花褥子,褥子上放两块色泽鲜艳、质地柔软的绸缎被子,中间放一个古色古香的炕桌。邀三五好友在这里叙旧饮酒,那份美好无以言表。置身这样的环境,好像又进入了新婚的洞房,那份温馨、浪漫、甜蜜、幸福的情调,会在心里荡漾开来。
  人上了年纪,常常爱忆旧。记忆的翅膀时时在老家的土窑洞上盘旋,灵魂在院子里游荡。“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,土炕上笑来土炕上哭”。我们在土炕上因梦想的实现而笑过,也为前途的渺茫而哭过。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,如今土窑洞的脑畔上荒草萋萋,曾经干净的院子被葳蕤的荒草淹没。土炕静静地安卧在土窑洞里,任尘生其间,蜘蛛结网。那盘土炕啊,容纳了我们一大家人的幸福与快乐,痛苦与忧愁。它见证了父母在贫困岁月中为抚养儿女的煎熬与辛苦,见证了我们兄弟姐妹如何走出大山改变人生,见证了我们如何在党的领导下从贫穷走向富裕……这里留下了我们在晨昏交替、烟火流年中的悲欢离合,喜怒哀乐,留下了我们对“农村是个复杂的社会”(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语)人世间的深沉思考。
  “时间煮雨,岁月缝花”。现在,离开农村多年了,但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家的那盘土炕,更想起仍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。“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”。物质上的土炕离我们渐行渐远,但精神上的土炕却刻骨铭心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