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一丁的桃园

□梅 赞

2025年07月11日 字数:2373
  从金塘出来,新初说带我们去摘桃子。这不要过端阳吗?桃李正当时。本来是要去摘李子的,可今年的李子比往年熟得迟,大概还得十来天才熟,那就先去摘桃子。新初的车在前带路,双富开车紧跟着。道路两旁,满目的苞谷都开出了乳白偏黄色的穗子,空气中,到处都蓬勃着初夏的气息。我有点迷惑,崇阳怎么一下子种出了这么多的玉米?可能是苞谷贱,易管理吧。我们的车,在乡间的村路上兜兜转转,真不知到了哪里?管它呢,跟着新初走就是了。
  要说小时候吃水果,只有桃、李、梨不嫌弃我们土和穷。它们总随意地长在田间地头水塘边,没人管,没人理。每年开花季,我们并没有欣赏桃红李梨白的雅兴,那个年代,乡村的孩子们都是粗砺的,不懂得看花看草。但到了果熟时,有时还等不得它们成熟,我们的表现就完全不一样了,总会爬上树,扯弯枝头,偷偷地摘一个再摘一个,在衣服上搓一搓,李子是连皮一起,一粒一粒丢进口里;桃、梨则是用牙将皮啃掉,然后,咬着桃和梨,“脆蹦蹦”地响,我喜欢听那咬着快乐的声音。但那时乡间的桃子品种并不太好,果小且毛茸茸的,也不怎么好吃,因而,相比李梨,我吃桃子要少。当年那种偷吃的丑态,是会被城里人耻笑的,却是我们年少时最惬意的童趣。
  新初怎么带错了路?又往回走,双富也接着掉头。好在,过了不一会,就拐到了目的地。疯长的芭茅草正开着紫红的花,在风中摇摆,像一道长长的篱笆护住桃园。忽然,一道口子豁然开朗,高高的白杨树浓密出一片树荫。桃园的主人听到泊车的声音,从树荫下站了起来,像是“半人半神的牧神从蜷卧的浓荫底下悠悠醒来”。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衫,裹着壮硕的身子,像黑塔一般站着,如果不是新初和他熟,给人一种很重的压迫感。他见了卢臻,一番端详,仿佛认得,卢臻也和他似曾相识,两个人相互打量,好像都认出了彼此。他说,你是卢臻?卢臻说,你是徐一丁?然后,紧紧握手。原来,卢臻在学校管招生时,早年和他有过合作。我起先并没有太注意他们彼此的神态,心里想,一个桃园的老板,我可能不会认识的。但当听到卢臻喊出“徐一丁”的名字时,这名字如阔别了很多年的老朋友,突然闯到了我的面前,心里咯噔一下。我看着徐一丁,并在记忆里搜寻他的样子,在搜寻还无结果时,却脱口说,我也认得徐一丁啊。徐一丁循声看着我,当然没认出来,我也是记忆模糊。毕竟,这之前,我只和他见过一面。我没有立即自我介绍,而是说,还不认识你时,你的一本《围城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我的手上。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,一个文学的黄金年代,买书不易,畅销书一上柜就告罄;又是穷学生,阮囊羞涩,哪敢买书?《围城》那本书,传到我手上时,封面已经掉了,只有卷毛的扉页上,用毛笔写着“徐一丁”三字。这名字有点独特,当时就牢牢记住了。看完那本书后,就没让它继续传下去,而是藏在了我的箱底。徐一丁说,他的确有一本这样的书,后来却不知哪里去了。我笑着说,至今还在我的书橱里呢。此时,他记起了我的名字,我看他样貌轮廓还有当年的影子。我说,还记得二十多年前,我们在武汉一起吃饭,然后去你洪山广场旁楚天都市花园的办公兼住宅么?他说,记得,那次还有我们共同的朋友赵炜平。我说是的。不过自那一别,我们就没再见过面。再见时,徐一丁已是桃园的老板。他说,到这里来开这个桃园已有十二年,其中艰辛自不必说,创业嘛。本来是独资的,几个朋友见他的桃园管理、效益不错,便硬要挤进来,他也拗不过,毕竟是好朋友。我笑着说,这是典型的“摘桃子”。大家听后,也哈哈大笑。
  一丁给我们一人一只食品袋,带我们进桃园。桃园依着隽水,是一片滩涂地,遍植桃树,中无杂树。据目测,几块桃园加起来有四十多亩,桃树两千余棵。树一垄一垄,望不到边。独有一条小径伸向桃林深处。所有的桃树,已经矮化,仿佛匍匐在大地上,果子唾手可得(方便采摘),当然,也有高枝,是一般的身高够不着的。桃树枝头,桃子真多啊,那些结满大小不一的果子,像小灯泡一样缀在枝叶间,还有枝条被压断了,露出撕裂的新肉。今年的桃园,可谓硕果累累。一丁说,这块的桃子还没成熟,得向前边去。我们跟着一丁向前走,来到一块桃林前,这里的桃子,果儿也不是很大,但尖尖的桃子涂有红晕,像少女酡红的脸蛋儿。一丁伸手摘了一个桃子给我,说,桃子熟了。我接过桃子,还像小时候一样,在T恤上搓了搓,用牙齿退皮,咬一口,嗯,还真不错,脆甜。天丽和玉荣她们不知从哪挎了一只竹篮,朝我们走来。一丁也摘了桃子给她们尝,还随手给了一只果刨。她俩边吃桃子,边看那些红扑扑的桃子,欢喜地说,这里照相肯定美。于是,卢臻便成了她们的御用摄影师。她俩站在桃树前,或指着葱茏的桃林,或指着红桃,或做出摘果状,拍下了与桃子媲美的笑脸。
  够多了,不摘了。每个人拎着一袋子桃子,去称重。路上,我见着几个果农将一种黑色的遮阳膜盖在果树下的青草上,便问,老乡,你们这是干啥?他们说,把草闷煞。一丁解释说,物理除草。他这里都是有机种植,不施任何化肥和任何化学除草剂,所以他的桃子品质好。我问一丁,记得你大学毕业后,是在县财政局工作吧?他说,是的,但自己爱折腾,县城呆腻了,又到武汉漂,做过多种生意,也还做得不错,可都不是自己的意愿,后来,机缘巧合吧,就回来做了农夫,越做,心里越亮堂,越有满足感。可以说,他是典型的“围城”心态,一直都在寻求着突围,直到回来做了果园,才真正从围城里突了出来。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,他觉得,这才是他所要的生活,也是他最终的归宿。我若有所思,退休后,也觉得他这样的生活挺好。
  临走时,我加了一丁的微信,他的昵称就是“老田夫”,好一个从围城里突出来的老田夫!老田夫说,明年春上来看桃花,漫天的桃花,灼灼其华,红了半边天,更适合照相。我们都朝天丽和玉荣看,仿佛桃红已爬上了她们的脸颊,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,“人在花中便是仙”。
  那天,在徐一丁的桃园,我们七个人共摘了264元的桃子,钱是新初付的。
  回程,一路桃红。